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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侧锦被遭膝盖压得凹陷。
程玉单膝半跪在赵珩身侧,他伸手,攥住了皇帝的手腕。
手指划动,在手臂内侧,因为甚少见光而格外白皙的皮肤上慢慢写道:是。
指尖于皮肤上游走,触感凉而光滑,很不似男子的手,更不似女子的,虽裹着一层人皮,摸起来却异常冷硬,连府库中那些触手生温的玉石都不像,倒如同皮肉早已脱落干净的骨架一般。
赵珩为自己别出心裁的比喻头皮麻了一下。
程玉的呼吸近在咫尺,许是因为彼此离得太近,他的呼吸终于染上了几分人的温度。
落在脸上,温温热。
眼睛已换了三次药,赵珩眼前虽仍暗着,但睁开双目时,能隐隐感受到熹微的光亮。
微光似有还无,不是单一的白光,而是种变幻莫测,令人头晕目眩的光。
有那么一瞬间,赵珩甚至怀疑他死得很透,没有借尸还魂,更无死而复生。
眼前的光亮乃是人世在阴阳交融的缝隙中透入地府的微明,而此时此刻,正跪在他面前的程玉,是早年死于他手,心有不甘,怨魂不散的恶鬼。
貌若恭敬,实则,已悄然露出獠牙,只待他放松警惕时,就一口咬断他的喉咙。
赵珩用力闭了闭眼,忽地冷嗤了一声。
他竟会产生这样荒唐的想法,大约是这几天觉睡多了,脑子还未完全清醒。
鞭子在程玉脸上轻掠,赵珩漫不经心道:“你很想让朕罚你吗?”
帝王下颌微扬,倨傲至极,他与程玉离得极尽,被药绸包裹的眼睛却没有定定地注视着程玉的方向,叫人不必扯开覆目的绸带,便猜得出,若皇帝看得见,此刻定然目露轻蔑,仿佛在看什么无用之物。
距离太近,程玉能清晰地闻到皇帝身上的熏香味。
尊贵无匹的龙涎香中被迫掺杂了几缕苦涩的药气,混杂在一处的香气飘飘荡荡,附着在赵珩的寝衣上。
这样最私密,最不正式的衣袍上,都沾染了他的气味。
帝王明明早已不权柄在握,却毫无受制于人的自觉,仍旧高高在上,程玉盯着赵珩,小指不可自控地、亢奋地抽搐了一下,贵不可攀。
叫人非常,非常想在这张飞扬俊美,傲慢得不可一世的脸上,看见崩溃难捱到连哭泣都破碎的神情。
要怎么做呢?程玉认真想。
要令你交出权柄,要逼你退位,还是要,让你亲眼看着,你费尽心血,宵衣旰食创建的帝国,如何,崩塌在你面前?
程玉扬唇,鬼气森森的血气几乎从他的笑中倾泻而出。
他将头垂得更低,更恭顺。
程玉缓缓写道:奴做错了事,理应受罚。
鞭子狭长的顶端蹭过程玉的嘴唇。
一片冷腥。
赵珩用力不重,但还是剐得那处痛痒交织。
他低眸,目光正落在赵珩持鞭的手上。
帝王肤色似玉,愈显手中漆黑的鞭子凶相毕露,狰狞可怖。
如程玉所想,让这样的手来握凶器,委实有些为难了。
他张口,尖尖犬齿在烛光中白得森然,鞭子擦唇而过,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险些一口咬住鞭子。
“你做错了事?”赵珩似笑非笑,“玉卿受姬将军之恩深重,乃是将军甘冒龙颜大怒的风险都要保下的心腹,玉卿,你怎么会做错事?”
漆黑的鞭子横亘在赵珩面前。
程玉的身份绝非普通的仆从,他看不见,只听过姬将军的声音,于是程玉作为姬循雅的内侍,便恰好,口不能言。
下一句,语调转轻,词句湮灭在唇齿间,若非程玉耳目敏锐,极有可能听不清,“你又做错了什么?”
程玉的手受伤,姬循雅来见他时刚刚演过武,着全套甲胄,他碰不到姬循雅半寸皮肤。
在程玉冒犯他后,姬循雅仍要程玉在他身边服侍,从燕朗对姬循雅敬畏交织的态度看,姬将军治下绝非一味宽容放纵,可为何,会格外优容已经犯过错的程玉?
且,无论是姬循雅还是程玉,这两人身上,都令赵珩有同一种感觉。
既都像是毒蛇,又皆不似活人,沉抑晦暗,令赵珩每每与之相处时,都顿生戒备。
但若说程玉就是姬将军,赵珩思绪一顿,只觉一言难尽。
他正想着,手臂上的手指也挪动了。
程玉写道:奴冒犯陛下,罪该万死。
是。赵珩想。
就是这个奴。
就算姬循雅不似与他同名同姓的姬景宣那般矜高傲慢,目无下尘,但同是显赫世族养出来的郎君,何况姬循雅还承袭了爵位,他在姬氏的地位,定然贵不可言。
这样人,会心甘情愿,且乐在其中地在皇帝面前扮演奴仆吗?
赵珩想不通。
亦或许,是朕多想。
程玉只是姬循雅的近侍,他的一言一行并无其他目的,只是出于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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